【文匯專訊】十年前，我曾向總理提一個小問題，殊為不易。三年前，本報另一位記者亦向溫總理提問，更為精采。這其中的過程與內幕， 讓人頗為感慨。在今年「兩會」總理記者會召開前，特此擠時間寫出兩次提問的幕後，讓大家得以分享其中記者的艱辛與總理的智慧風采，還有其中中央政策的秘密。

　　【非親歷者，難以想像提問時的感受。一問一答間，總理的領袖智慧，盡情彰顯。】

　　有一個外交學院的女生，剛來本報實習，她說「記者就是記錄他人的精彩」。我沒有做聲，她要慢慢成長為一個好記者，需要很長時光的積澱和思維的拓展。新聞幕後，有太多的微妙細節，太多的靈感，太多的傳奇，太多的親歷和見證，會慢慢積澱成記者心底裡的故事。這些不曾曝光的秘密，將成為歷史生動的註腳，有時甚至就是新聞事件魂之所繫。多少時光過去，依然令人慨歎回味。

　　這裡就先說說提問總理吧。媒體上登出的大標題，簡約、自然、具視覺衝擊力。但這些，都未及親歷過提問總理時那種直擊心靈的震撼。這一問一答間，總理微妙而深刻的智慧、未有設防的真性情，盡情彰顯。這裡有兩個片斷令我畢生難忘，一個是有關總理資本市場風險的問答，另一個是總理最痛心的事。

　　最近資本市場有兩件大事海內外矚目：港股直通車將試點，深圳創業板將推出。對於這件大事的報導，作為財經記者我始終態度如一，那就是「嚴控風險，不可妄動」。1998年就有媒體報導，創業板市場即將推出，隨後十年，不斷傳出創業板即將推出的消息，而港股直通車即將試點則是呼之欲出，這些傳言都沒有影響我的職業判斷。這來源於我第一次向總理提問──突襲式的問答中，讓我領會到中央大政背後思維的寬度與智慧。

　　那是一九九九年六月初，股市正是大牛市時，時任財政司司長、現為香港特首的曾蔭權訪京，會晤時任總理的朱鎔基。當時人民大會堂有五分鐘採訪和拍照時間，我和剛來文匯報實習的記者楊宓，隨近十位香港記者一同採訪。

　　總理走過來了！國字臉在威嚴中透出些許親切。香港記者七嘴八舌開問，其中一個女記者冗長饒舌的提問，讓總理不得不向前移步，甚至親切說道：「沒有聽清楚」。這一細節鼓舞了我，這時，我緊張感頓消，大聲發問：「總理，二板市場何時能開？大家都等急了！」

　　聞聽如此直白的提問，總理笑了！他指了指旁邊的曾蔭權笑言：「我們要向香港取經，等香港有了經驗，我們再跟上來」！

　　六月五日，到場的香港媒體都以總理談時政做頭條，唯有本報抓住總理的財經話題「大做特做」：「朱總向港財神爺取經·二板市場將吸取香港經驗」。

　　關於這一問一答，在場的很多香港記者都淡忘了；關於這一問一答的報導，讀者一翻而過又是昨日黃花。但對於首次親歷提問總理的我，除了所謂「第一次親密接觸」的經驗外，衝擊我的，更是一種智慧。

　　在不設防的情景下，總理瞬間脫口而出的答案，不是《人民日報》長篇規矩的政論，也不是精心錘煉的政府工作報告，而是思維的閃電，擊中了總理內心的智慧，也翻看了中央的「底牌」。

　　隨後數年，每當聽聞二板市場即將推出的消息，我都會過電般想起總理那一瞬間的回應，咀嚼他當時無防備的傾聽和回答時率真的表情。基於這十秒的親歷，我的判斷十年未有差池：在香港創業板未推出時，內地創業板不可能推出，因為沒有經驗；在香港創業板推出後，內地創業也不可能短期推出，因為香港還沒有積累經驗；當香港創業板陷入死水一潭時，內地創業板更不可能匆匆推出，因為香港還在積蓄著失敗的經驗。這「閃電回應」的背後，蘊含著總理高於芸芸眾生對深刻風險的認知，蘊含著中國資本市場開放與發展的深層邏輯。

　　十年孕育，深圳創業板應運而生；一朝發令，港股直通車未能通車，防範風險的動能仍在積蓄。隨股市情緒波動的朋友說，我有著一種不信任市場的冷酷的冷靜。這冷靜就像佛學中的禪機，非親歷棒喝而難以頓悟。

　　還有一次，本報突襲提問溫家寶總理。那次的一問一答，總理勤政愛民的赤子心聲，表露無遺。

　　那是2006年，溫家寶總理內閣任期過半。那年「兩會」總理記者會，被公認的一個最出彩的環節，就是本報記者與溫總的問答。我的同事韓笑，出身軍人家庭負責軍隊台海領域報導，有「軍中媒體之花」美譽。她來文匯報實習時我帶她，她身上的軍人氣質中有著一種動人的衝撞。想不到的事在我的預料之中發生了，她在全球直播的記者會上，站起來直接向溫總發問：「……回顧過去這1000多天的施政歷程，您覺得----什麼事情是令您最痛心的？……」溫總理的回答中擲地有聲：「我最覺得，最痛心的問題是在這三年的工作中，還沒能夠把人民最關心的醫療、上學、住房、安全等問題，解決得更好。」

　　總理坦率真誠的回答贏得全場雷鳴般的掌聲。這個問答成為整場記者會的新聞眼，第二天，北京各報都是頭版頭條。

　　很多人問我，這個精采的問答是如何精心設計安排的，我怎樣解釋他們都不相信。其實他們不理解，真正精彩的問答都不可能事先預演，通過預演的精彩就沒有瞬間的火花和動人的靈感了。韓笑提問後，去了荷蘭留學。走前，我也建議她如果有一天回來，可以親身講述提問背後的智和勇，和總理不設防間流露出來的赤子心聲。

　　溫家寶出任總理的這五年記者會，我都有幸和他握手並發問。連續三年還是第一次，中新社曾報導，很多未參加會的記者同行問我訣竅。為什麼能握到，我想，就在於只有親歷者才能感應到的秘密。總理那強烈的民生意識與平等待人的親民氣質，非現場體驗而不可悟：只要敢搶衝到最前面，總理不會拒絕任何握手。

　　新聞幕後，我的經驗是：中國領導人其實不會拒絕任何提問，沒有錯誤的提問，只有精彩的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