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汇网讯】(记者芮田甜 云南报道)殡葬师被称为「摆渡人」,他们身着黑衣,出没于医院、公路、居民区……许多人仍认为他们晦气,但他们给冰冷予温存,为人生划圆满。许琴就是这千千万万殡葬师中的一员,唯一特殊的是,她怀孕了,也许因此她对生死有了更多感悟:大多数人一直到亲人或自身面临死亡,才明白死之于人的重要,而生死却是在此之前每个人的必修课。
在死亡里迎接新生命
许琴工作和生活地方在昆明市北郊长松园殡仪馆,怀孕之前,她是殡殓科的业务骨干,七年的工作生涯,她的指尖触碰过跳楼自杀、意外车祸,甚至是在水里泡胀的遗体,经过她的修整和化妆,他们安详离去。因为怀孕,她现在暂调离一线工作,转到了骨灰寄存室收、取骨灰。
寄存室和普通教室差不多大,里面有六排像墙壁一样放骨灰的柜子。挺着5个月大肚子的许琴,一会儿摸摸肚皮憧憬即将到来的新生命,一会儿又穿梭在一排排的骨灰之间,帮亲属收纳或取出装着逝去生命的小盒子。虽然工作较之前轻松,还是让人诧异,问她是否担心工作环境影响胎儿生长,她回答:「很平常啊,只是职业分工而已,这份工作如果自己心理上都忌讳,那就更不可能被外界接受了。」她认为自己的职业和记者很像,可以阅尽百态世相,她说,用钥匙打开不同的抽屉,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不同的故事。太多的故事会让你唏嘘,原来人在死亡面前是如此无能为力,而透过死亡,也能看清人性。
许琴的丈夫在骨灰寄存室后面的火化车间工作,车间里四台炉子嗡嗡运作,鼻子里有股微微呛人的气味,车间墙上贴着标语:「天地生人,有一人应有一人之业。人生在世,在一日应尽一日之勤。」或许这是对重复又辛苦的火化工作最好的诠释。徐琴丈夫告诉记者,烧一具遗体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,他们三个人轮班,不加班的情况下,一个星期可休息一天。他们的收入却也未像外界传言的高薪,许琴说,可能也就跟普通的工薪阶层差不多。
夫妇俩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充满着兴奋,他俩的宿舍就在殡仪馆旁边,里面满是为小宝宝提前准备的小鞋子、衣服和小玩具。因为工作地点离市区较远,他们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里,夫妻俩计划着,等孩子出生就去租套小房子。许琴说,虽然自己不忌讳,但她并不会把自己的职业告诉孩子,因为她怕别人会看不起,欺负孩子。她还说,自己所接触到的殡葬师,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,都是找同行,「可能外界对我们还是有些不接受,不理解吧。」
她期望人们能更阳光地看待死亡,对死亡不避讳、不畏惧以及负责任,或许这是人生很重要的问题。
殡葬师眼里的生死世界
由于职业的原因,对死亡的感悟让许琴快成为哲学家,她说,为人善终能加速自己成长,接触死亡能带来真正的觉醒和生命观的改变。大多数人一直到亲人或自身面临死亡,才明白死之于人的重要,却为时已晚,感到跌落深渊、猝不及防或悲伤欲绝。如果能提前意识到死亡意义,生命的重要,具备面对死亡的能力,或许不会有太多人自杀,又或许死亡带来的伤害也会减少。其实世上的事都有期限,若不知死之沉痛,怎知生的可贵。她向记者讲述了几个关于死亡的故事。
失独高管空余悲
许琴说,那是一个年轻人的葬礼,在长松园最豪华的长松厅举行,鲜花和蜡烛把灵堂装点得肃穆华美,前来送殡的人站满了偌大的厅堂。举行葬礼的时候,死者的母亲哭到昏厥,一直沉默的父亲在遗体推走时「嚎叫」起来,他的声音穿透凝固的空气,像是心被挖走一样。
死者父亲是一家大型银行高管,平日生活光鲜亮丽、尽受敬仰。儿子才20出头,一生里最美好的年华,死于酒后驾车,翻下悬崖当场身亡。他冰冷地躺在棺材里,他的父亲失去理智,高大的身影在众人面前坍塌,不让他们把遗体推走,再多金钱和权力也换不回儿子的生命,白发送黑发,是一种怎样无法承受的悲恸。
清明节的时候,父母来公墓看儿子。母亲把墓碑擦得一尘不染,放上鲜花。父亲只是远远看着,在一旁抽烟、歎气。母亲常常会登陆儿子的QQ,她说,头像亮起来就感觉他还在。QQ签名写着简单的一句话:「儿子,妈妈想你了。」
在中国,像死者父母这样的失独老人约有2千万。许琴说,死亡是平等的,黄泉路上无老少,更不会分贫富贵贱,正常死亡与非正常死亡比例差不多,就像出生一样无法由自己决定。虽然人们很重视生命,为了拯救生命不惜动用一切金钱和力量,但是有些事无法改变。
自杀者的生命态度
很多人选择自杀,他们用坚决的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,徐琴感慨,既然他们有勇气死,为何没有勇气面对眼前的坎。她曾经帮两个15岁的少女入殓,两人因为学习压力约在一起喝农药自杀,死时口吐白沫,脸也变成紫绿色。「如果她们知道死像这么惨,估计也不会选择自杀。」
也有人用生命做赌注,打电话给分手的女友请求和好,女友不同意,他就说:「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!」他挂了电话纵身一跃从楼上跳下去。听起来很像电影,却是亲历的事实。至于女友是否后悔,就不得而知了。
还有四十多岁的男士,因事业变故跳楼自杀,年少的儿子再三请求殡葬师让他看爸爸最后一眼,掀开白布,慈爱的父亲血肉模糊,儿子说他不害怕,只是不知道怎么适应没有父亲的日子。
父亲误认「水大棒」
许琴在重庆学习防腐整容课程时,重庆的一个地方遭水灾,才刚从大学里学了理论课的许琴,实习课程就要处理很多具溺水无名尸。其中有一具无头尸,泛黄的皮肉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。因为没有头,加上腐败程度高,法医无法取头发、指甲、肌肉做DNA鉴定,他忍着恶臭帮法医取软骨。鉴定结果出来,是一名13岁的男孩。
这些无名尸被扎堆存放在殡仪馆的冰柜,等待家属认领。过了几天,一个村民来认领那具无头尸,他指着遗体说:「这是我的小孩。」他填写了认领单,法医抬眼看看他,让他把遗体带走。他走后,法医才说,那具遗体不是他的孩子,他单子上填的死亡日期不到3个月,那具无头尸在水里泡了太久。法医解释,他带着尸体就可以去领补偿金,他自己的儿子早不知被水冲到哪里,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到。
有一个父亲,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农户主放牛、养驴。他有个7岁的女儿,常帮父亲去放驴,一天不知道驴受到什么惊吓,突然间发了疯似地狂奔起来,女孩不幸被驴子拖到石头上撞死了。没有棺材,没有入殓,父亲用一块布裹着她的遗体直接送到火化车间。最便宜的骨灰盒也要一百多元,他凑不出这些钱,只能用布给女儿的骨灰包起来。
还有一次,殡仪馆接到一个刚死去的弃婴,小脸上拖着鼻涕,身体还没完全僵硬。「提着麻袋跟我走,不要骨灰!」尸体直接送进火化炉,一会儿就烧好了,铲子剷起骨灰,倒在了火化炉旁边的蓝色垃圾桶里。没有亲人围拥哭泣,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,甚至没人在意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,垃圾桶就成了他最后的归宿。
她讲述的死亡故事或许蒙上了悲慼,或许呈现冰冷与无助,还有一些为争夺遗产成为笑料,而这样的故事如同新生命诞生一样,每天都在发生。殡葬师能做的唯有在送行时说一句:「一路走好。」愿每个生命都等能得到尊重,能够安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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