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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销亲历者:警察对窝点很了解 当地人习以为常

2017-08-08

【文汇网讯】 近日, 23岁大学毕业生李文星被诱骗至天津静海一传销组织内,最终溺水死亡事件引发广泛关注。以下是新京报评论员发表的文章全文:

最近传销有些猖狂。

写下上面这句话后,我又发现不太对,准确地说,应该是最近关于传销的新闻比较热闹。传销,已经存在了很多年,也猖狂了很多年,甚至都有了南派北派等不同地域特色之分。

继李文星事件后,8月7日,据「平安西青」(天津市公安局西青分局官微)通报,7月14日7时许,天津市公安局西青分局接报警称,在西青区张家窝镇灵泉北里南侧附近小路上发现一具男尸。死者为山东籍男子张超,7月10日来津到静海区误入传销组织。

据通报,7月13日,传销人员王某某发现张超有中暑症状,并服用藿香正气水等药物,但未见病情好转。随后,传销人员王某某、刘某某僱用祖某某夫妇开车,将张超送往天津站途中发现病情严重,将其弃于案发地。后来,就有了「男尸」的事情。

新闻看到这,我有些后怕,不由得又想起了一件旧事:2013年的夏天,还是大二学生的我,也曾被高中同学以「找暑假工作」为名,忽悠进河北某地的传销组织。只不过,我比较幸运,第二天我就成功地逃跑了,顺利地搭上了出租车,并到派出所报了警,然后带蚅给謏铖鴗F窝点,要回了财物。

我之所以后怕,是因为如果长久獃下去,或许有一天我也因为意想不到的原因挂掉,比如张超的「中暑」。张超的例子告诉我,原来曾经被我当作一段「好玩」的经历,竟也可以离死亡那么近。

四年后,我重翻昔日日记,剖析自身经历,带大家发现一些你可能不太了解的问题,以及到底该如何对待、解决传销的问题。

先讲故事——

1.初入与第一印象

同学来接我了,半年未见,以前胖得圆润的他,实在瘦得不像话。

拐过几个巷口,终于来到了「宿舍」。我被眼前的景象惊獃了,完全不是我想像的样子。院子很陈旧,条件很简陋。一副破败如神鸦社鼓的样子。

8月4日,静海大口子门村西北角的传销窝点就处在一处废品回收站内,屋内环境脏乱不堪,生存条件恶劣。

屋里有很多人,都跑过来和我握手打招呼,嘘寒问暖,端茶倒水,我从见过如此热情的一群人。茶是没有的,水是直接从水龙头里接出来的,水杯是很旧的塑料杯。

我坐下,几个人跑过来和我玩,邀请我下象棋,打牌,做游戏唱歌。这些也是我这两天能见到的他们除了吃饭以外做的所有事情。不断地有人进来,一次次刷新了我对他们合租夥伴人数的估计。

他们告诉我,二十人中有11个都是大学生,还有我很多老乡。

2.吃食与梦想

大概七点多,终于要吃饭了。饭菜端上来的那一刹那,我的震惊又被刷新了。

一大盆菜叶鸡蛋汤,大半盆煮芹菜,两小盆脚后跟那么大的黑馒头,半盆辣椒煮笋苔。四周铺上席子和拼图,一群人围荍中U开始发碗和筷子,碗是各种大大小小塑料的、瓷的、不锈钢的饭盒,筷子是黑色的长短不一的竹筷,有的已经被烧黑了。

大家抢茧鼓近的人盛饭,或许是由于我的到来,少了一个碗,然后他们就相互推让起来,都把自己的碗让给附近的人。后来有人又去找来一个碗给我。

分完菜,坐在首席的女生开始讲话,说了一些很励志的话,大家不断鼓掌。最后那女生说:我们还像以前一样,在吃饭之前,感谢为我们做饭的大厨们。然后大家开始齐声大声喊:谢谢大厨!耶!然后是雷鸣般的掌声。

我拿起一个馒头,发现这么小的馒头却又重又硬,是那种没有经过发酵的面做的。咬了一口,里面还有白色的生面印记。然后我抬眼,都是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。

席间,不断有人讲故事,讲笑话,谈梦想,谈未来,谈做人,让吃饭的氛围别有一番其乐融融的氛围。

3.夜生活和就寝

吃完饭,大家都抢茞M理,洗碗。有一部分人开始出去,有人嚷荓a我出去玩,有人给我准备东西让我去洗澡,有人拉荍琣b院子里说话,说的最多的就是:你好帅啊。那个晚上,我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帅。

洗澡是在一间低矮的废弃房间里,中间用帘子拉开,一半是储存粮食的仓库,摆茪@堆萎缩的蔬菜,另一半才是洗澡间。里面有个废弃破损的浴盆,但与洗澡无关,洗澡是用一个水龙头接水洗。

洗完澡,我又被拉茠惜F一会游戏。十点的时候,大家开始睡觉,他们的口号是:早睡早起,锻炼身体。我入乡随俗,进去睡觉。

男生在右间,几十张席子和拼图把地板铺满,十几个男生整齐的横蚑毼荍煴蒤茤迠§﹛A头顶只有一个大吊扇在吱吱呀呀地转。五六个女生则一起住在左间。当地的夜晚不是很热,房间里感觉不到蚊子,因为人比蚊子还多。

我睡前扣手机的习惯被他们叫断,躺茤M我聊天,聊茞槉蚨枺茪F。

4.顺走我的手机

第二天一睁眼,整个房间只剩下三个人,我打开手机,还不到五点。索性又睡到了五点半。

七点钟就「开饭」了,和头一天晚饭大同小异。

吃完饭,有人拉荍琱U棋。有个女生开始拿走我手机传送歌曲,之后转移到另一个女生手中。下棋的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其中的诡计。不一会,我开始找我的手机,大家都说没拿。

然后,一个哥们的手机响了,说是我的手机被另外一个哥们拿错了,而他现在去北京出差了,一时半会儿回不来。

我问什么时候能回来,他说大概明天。

至此,我的警觉性明显提高。

5.洗脑课与内心戏

直到中午的时候,他们带我出去买东西。左转右拐,我们来到一个我们住的地方差不多的小平房。女传销人员敲门,一五大三粗的哥们开了门,亲切地和我握手,做自我介绍。把我领进去,里面只有三个人,正在玩牌。之后又陆续被带进来两拨人,加起来有十个左右。

玩茠杀荂A一三十来岁的女的开始讲课,进来就讲,没有前奏。而且房间里竟然有准备好的水笔和纸糊的黑板。

开门的哥们和「主持人」变成了「哨兵」。轮流在门里门外把守,还有一个很专业的交接仪式,每个十分钟左右就会换一次班,握手交接。

8月4日,静海曹官庄村北枣树林深处,十多名传销人员搭蚋痔鷎B篷,在野外「躲负面」,即逃避打击。

8月4日,静海曹官庄村北枣树林深处,十多名传销人员搭蚋痔鷎B篷,在野外「躲负面」,即逃避打击。

之后还进来了所谓的「经理」来讲课,花花公子的皮鞋和杜嘉班纳的皮带。我装出听得很认真的样子,很配合地和他互动。

我透过窗户朝院子里看了看,围墙足有三米高,上面还加了砖。翻过去根本没有可能性,窗户是用纱布蒙住的,但是我要怎么过这俩个彪形大汉?

终于到下午三点多,各种人生哲理、大道理、励志语讲完了。那个所谓的「经理」和「主持人」找到我,问我讲得怎么样。我强装微笑违心地说,女老师讲的很专业,专业术语用得很到位,「你讲的很有哲理,生活中的例子很有启发性。」

6.逃跑与报警

看到很多人已经出去了,我说我饿了,想去吃饭。然后我同学和一个传销人员就跟荍琩咫F出来。

在一个超市门前,我说,你们俩先走,我忘了买件东西。然后,我转身就跑了,他们俩在后面追,我拦了辆出租车,对师傅说:「师傅,去公安局。」

司机带我来到最近的派出所,我找到值班民警,说了情况,他让我打110,我说手机被拿走了。民警帮我拨了过去。接电话的是个女警察,问我想找回财物还是想救同学,我说两个都想。

大概二十分钟后,刑警车来了,我拉开门就带蚅给謋h找我住的地方。我记不起具体地址了,带蚅给谥瞻F一个多小时,期间我几度想放弃。在寻找的过程中,其中一个警察说,这附近有两个村子是传销窝点,不是这片那个,就是那片那个,你说的是哪一个?

最后没辙,我说,你们先在这等荂A我去里面看看。

然后,我下车在巷子里边跑边看,最后跑到一个大爷面前问:「大爷,你知道这附近有传销的吗?」大爷问我干嘛,我说:「我有个同学在这,我来这找他。」大爷问我哪里的,我说河南的,大爷便向我指了指方向。

我跑过去趴在门缝看了看,果然是这里,就折回去叫警察。警察赶到后,我准备跑上去敲门,警察示意我别吭声,让我贴墙站到另一边。五个警察都站在另一边,另一个敲了敲门,里面问「谁啊」。警察不吭声,继续敲。门开了,警察一拥而入……

7.窝点被端,传销依旧

然后,我直接进屋去拿我的书包,里面只剩下两个人。我的包被他们拿了出来,我检查了一下,没有少什么。警察问我还有什么,我说手机。一个警察朝那男生喝了一声「把手机拿出来」,然后我的手机被交了出来。

然后我问,「我同学在哪里?」他们不回答。警察问那两个人,「你们愿意走吗?」,他们摇了摇头。然后,警察就带荍琱@个人走了。

随后我签了字,确认了警察的几个提问。然后,警察找了辆出租车把我送到火车站。我说了几句谢谢,然后和他们挥手道别。

在火车上我给我同学发短信,劝同学出来,同学却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是对的。不过,我不知道这些短信是不是我同学回的。

后来,我在我的同学群中,曝光了这件事。我的传销同学,依然在里面,只是他的话不再有人信。如今他如何,我不知。

总结:

我的「传销经历」虽然只有一天,但五脏俱全,足以剖析出普遍问题。比如,很多人不愿意出来;比如,警察对当地传销窝点分布很了解;比如,当地居民对传销很熟悉……一切有些习以为常。

在外界的印象中,传销组织有限制自由、殴打、甚至死亡威胁等情节。或许我比较幸运,因为进去的传销组织比较「人性化」,一没谋我财,二没害我命。但这种传销组织却是最聪明,最狡猾的。

他们很聪明地避开比较明显的犯罪行为,这是他们尾大不掉的原因。以至于,警察只解救愿意出来的,对于执意獃在里面的,却不再进一步干预。而这类「轻违法」的传销组织,才是最难缠的、最难以剷除的。

经历如我,警察一来,他们作鸟兽散;警察一走,他们再聚首。我,仅仅是一个不太和谐的小插曲。

死者张超有中暑症状,并医治不力。看到我上面的介绍,你肯定可以想像,他生病再正常不过了。抛开高温不说,仅凭一些传销窝点的吃住环境,对于一些平时身体不太好的大学生来说,就很容易吃不消,得个肠胃病什么的,也不离谱。

和幸运的我相比,有些人的结局太过惨烈。但他们的遭遇,在传销组织中又是那么普遍。

日前,天津表示,将开展专项行动,决战20天,彻底清除天津市非法传销活动。我们期待,传销不再传播并销声匿迹的那一天。

责任编辑:刘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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